我自沉迷于畫徽州古鎮(zhèn),很少畫習見的正統(tǒng)山水,我相信筆墨當隨時代,一個時代必有一個時代特征的山水。
有位頗有建樹的職業(yè)畫家看了我畫的徽州古鎮(zhèn)系列告訴我:你畫的畫不是山水畫,而是風景畫。我不想和這位同行爭論,因為很多爭論到最后都淪為概念之爭。在我看來,中國山水畫只是風景畫里面一個分支。無論是西方的油畫、水粉、水彩還是日本浮世繪只要畫的是景物,都屬風景畫的范疇,都是大自然通過藝術家的眼睛觀察和心靈提煉而化出的意象。所取素材無非都是大自然山山水水,樹木田舍,民居人物,風雨天氣等等。這些都是風景畫中的必備元素,僅僅是工具,立意和取舍不同而已,實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,沒有必要厚此薄彼。
對于繪畫而言,美是最高法則。無論是馬一角夏半邊,還是董北苑董其昌,狂放的梵高或者是俊郁的廣重,他們都創(chuàng)作出震古爍今的偉大作品,各有千秋而已。并不是非要層巒疊嶂,山重水復才是好畫,才是大境界,小橋流水,炊煙裊裊,屋舍儼然,雞犬相聞就是小家氣,小境界。王國維說:“境界有大小,不以是而分優(yōu)劣。‘細雨魚兒出,微風燕子斜’何遽不若‘落日照大旗,馬鳴風蕭蕭’。‘寶簾閑掛小銀鉤’何遽不若‘霧失樓臺,月迷津渡’也。”
中國畫本質上是畫思想,一個藝術家的思想不可能憑空而來,必與他的經(jīng)歷、秉性與追求息息相關,一個畫家的藝術歷程就是他的心靈旅程。凡一個畫家鐘情于某一個繪畫題材,可以說幾乎是命中注定。我孜孜矻矻于徽州古鎮(zhèn)的水墨表達,就是如此。
我出生成長在古鎮(zhèn)章渡,青弋江自古鎮(zhèn)旁蜿蜒流過。家鄉(xiāng)縣志記載:曾經(jīng)的章渡號稱“西來第一鎮(zhèn)”。幾百年前雕梁畫棟的徽派民居就一幢幢地修建起來,街面中間是一條條的青石板,方便獨輪車經(jīng)過,周圍圍以卵石。兩邊統(tǒng)一前店后宅,街市寸土寸金,靠河一側的建筑借鑒了渝東南等地吊腳樓的形式蓋上店鋪,蔓延幾里長的吊腳樓連在一起,凌空架臨在清澈的青弋江上,節(jié)約了空間,這些支撐房屋的木柱超過千根.因此被人形象地稱為“千條腿”“千腳鎮(zhèn)”。
古鎮(zhèn)的每個角落幾乎都留下了我少年時嬉戲玩耍的記憶,我們逃課在吊腳樓下打牌,急水灘頭釣紅條魚,下河游泳更是尋常事。
可惜隨著上游水庫修成,造反派轟轟烈烈的“破四舊”運動,旅游開發(fā)的失誤……章渡慢慢地衰敗下去。而今,曾經(jīng)嬉戲過的老宅子一棟棟地倒塌,熟悉的人漸漸地遷移,章渡變得破敗不堪。目睹了古鎮(zhèn)的日漸衰敗消逝,心頭的荒涼感針刺刀扎,心頭的懷念縈繞郁積。尤其離開了古鎮(zhèn)多年后,對家鄉(xiāng),對童年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,不吐不快,畫古鎮(zhèn)是順理成章的抒情,心中的古鎮(zhèn)永遠不倒,豐富著我的情懷,成為我虛幻的精神家園,流淌出來就是詩畫。
我父親是當?shù)仡H有聲名的木雕藝人,改革開放后被省博物館聘請為工藝師。后來涇縣云嶺紀念館修建,父親又經(jīng)不住家鄉(xiāng)的誘惑,辭職回來為家鄉(xiāng)修復老宅,整天雕龍畫鳳。耳濡目染,我從十三歲開始就死皮賴臉成了父親的徒弟,與父親相依為命,走南闖北,開始了我的民間藝人生涯。
那段時光我過得很充實,在風景如畫的陳村古鎮(zhèn)幫父親修懷仙閣、踏歌古岸;在桐城,隨父親修文廟;在鳳陽,修龍興寺;在青陽,和父親一道把在古鎮(zhèn)拆過來的好多凍老宅拼成大博物館……我心無旁騖地學習木雕,一得空就拿著本子,見什么畫什么,畫了很多本留作資料。很多年后,我又重新讀書,分配到合肥,緊跟著又是失業(yè),身無分文,那時父親已經(jīng)去世。為生活所迫,我又撿起了木雕,第一個工程就是張小泉祖籍地的祠堂,我形單影只地在張氏祠堂住了一年,日夜趕工,做著和父親一樣的工作,為老祠堂雕龍畫鳳,今天是暗八仙、四季花卉、獅子麒麟;明天要雕刻二十四孝、歲寒三友、琴棋書畫、有八愛,一出出戲文,你根本來不及查閱資料,必須強記默寫。之后又是李鴻章故居,李鴻章享堂,趙樸初故居,蕪湖廣濟寺……修這些老宅,無一例外我都住在里面敲敲打打?,F(xiàn)在,我畫古鎮(zhèn),腦海里那些的畫面不由自主地浮現(xiàn)傳達到筆端,不知不覺會在在畫面上畫幾棟老宅,老宅上面畫些木雕構件,根本不需要翻看資料,信手就成。這肯定得益于那些年刻骨銘心的經(jīng)歷,木雕鍛煉了我的造型功夫,深刻了對古宅的理解,得益匪淺。
后來,單位在徽州開發(fā)旅游,因為研究徽州三雕和徽州民居的薄名,被抽調到祁門閃里鎮(zhèn)桃源村幫助開發(fā)民宿旅游。桃源村是個像極了桃花源的地方,祁紅的發(fā)源地。這里風光優(yōu)美,民風淳樸,人文薈萃,一村九祠。整整一年時間我在那里設計修復古宅,制定旅游規(guī)劃。我設計并親手鋪地花,抬老石板、種瓜藤。最后,我?guī)兔[弄的民宿被祁門申報到黃山市,代表徽州的十大民宿參加評選。在村里呆久了,村里的啞巴見到我都“咿呀呀”地問好,我也“咿咿呀呀”地回禮;偶爾回合肥,村民都會問:什么時候回來?后來鎮(zhèn)書記找我,贊賞我對桃源做出的貢獻,希望我擔任桃源的副村長!
可惜我的村長夢沒有做多久,單位又把我調回來。在桃園的一年時間每天出門都會帶著一個小本,記錄靈感,見到什么畫什么:老宅子,菜園地,石頭墻,玉米地、漫山遍野的茶林老樹,一口氣畫了五本。現(xiàn)在回想桃源,眼睛一閉就是桃源村的馬頭墻,一下筆就是桃源村的山山水水。我畫古鎮(zhèn)作品,一發(fā)朋友圈,桃源朋友就肯定地說:是咱們桃源!
多年下來,我從厚厚的30多本速寫開始過渡到中國畫,得到我老師王守志先生的肯定,他反復叮囑,創(chuàng)作時要盡可能做到“三避”,就是避開古人、今人,自己。然而,這“三避”何其難哉!避今人,我一直不敢模仿那些古鎮(zhèn)名家的作品,比如吳冠中、楊明義這些前輩大師的作品;避古人更加難,古人有中外的古人,中國古人的影響不要說了,日本的浮世繪名家歌川廣重,他作品中那種唯美濃郁的色彩,以及強烈的個性折服了我,不能自拔。有時候想連梵高這樣的天才也被影響,何況我——也就心安理得了;避自己更加難,逼迫自己不停的創(chuàng)新,不停地揚棄。我知道,老師的告誡是怕我被影響,在未來的創(chuàng)作中失去創(chuàng)造力,失去自己的個性。他想讓我想摸索出自己的技法,把古鎮(zhèn)畫的別具一格。誠如劉國松先生畫論所言“先求異,后求好。”
就這樣與古鎮(zhèn)結緣,畫了多年古鎮(zhèn),慢慢地發(fā)現(xiàn)其實畫古鎮(zhèn)的畫家雖然很多,無外乎畫三種意境的古鎮(zhèn):一種眼見的古鎮(zhèn),第二種記憶中的古鎮(zhèn),第三種夢想中的古鎮(zhèn)。
第一種寫生所得,或者尋找資料,這種古鎮(zhèn)畫得很寫實,見什么畫什么,一根電線桿,一個塑料雨棚,都照畫不誤。禪宗所言,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大抵如此。
第二種是故鄉(xiāng)游子思鄉(xiāng)所得,也可以是與古鎮(zhèn)結緣,百思糾結所得,這種畫浸潤了很多情感,景物已經(jīng)轉化為意象,抵達了“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”的境界。
第三種則是把古鎮(zhèn)當成了精神的符號,回歸的桃源,魂牽夢縈之地。經(jīng)過歲月沉淀發(fā)酵,提純?yōu)榛隊繅艨M的抽象符號,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,枝枝葉葉,叉叉曼曼都已經(jīng)不可見,這樣的古鎮(zhèn)是畫給有同樣情結的人看的,只留下直擊心靈的碎片,如一顆顆隕石。劃過記憶的天宇,撞擊在你心靈,那就是“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”的第三重境界了。
我畫古鎮(zhèn),所追求的的就是我所理解的三重境界。
一位資深藝術評論家說:你的畫獨具一格,是現(xiàn)代詩的意境,捧一杯茶,靜靜地看,心慢慢地安靜下來,一種綿柔感覺,泛起淡淡的憂傷。
我回答:生活在霧霾重重的城市久了,我們會回憶我們走出去的古鎮(zhèn),那里有一碧如洗的藍天,朵朵白云潔凈如夢,清澈見底的河流,童年的歡樂魚一樣暢游期其間,安葬了我們祖輩的古鎮(zhèn),那里有我們美好的初戀,那里是我們精神的家園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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